文|黃博鈞(磚木取夥故事劇場編導)
玉岡久肪 入選 府展第六回
這是1943年的秋天。10月26日火曜日(星期二),在台北公會堂揭開了第六回臺灣總督府美術展覽會。步入展廳,可以遇見玉岡久肪的作品《編物》陳列其中。其他的靜物畫、人像、山林,或是農村風景,一幅幅畫裡的靜謐,也許讓觀者得到了片刻安寧。同時,也可能讓人在離開展覽後,需要深吸一口氣,好好地調整心情。
展廳外,世界戰雲密佈,越來越多戰爭訊息揭露在各類媒體裡,其中,還夾帶了台灣島內正籠罩在全島性登革熱的疫情消息。另外,距離公會堂僅數百公尺外的總督府,則在開展的前一週,正式發表了「決戰態勢強化方策要綱」(註1),明確感受到時代的血液正在奔馳,只是不知道何時、何處才是終點。不過,回到陳列展廳的《編物》,畫中女子的臉上,依然帶了若有似無的微笑,一針一針地編織著。
聯想在2021年受疫情影響而關閉的藝文活動,若是在人心惶惶的時局裡,仍能走進廳院之中,有幸遇到一件作品。這件作品,讓人聯想起日常的平靜,多半也會忍不住露出微笑吧。
擅長從編物的畫面裡找到靜謐的畫家,除了玉岡久肪以外,畫家李石樵、李梅樹也畫過相同主題。在他們同名為《織物》的作品裡,清一色是女子低眉而專注的神情,她們手裡是完成中的織物。然而,名為《織物》,除了手中正在完成的織物,四位女子身上穿著的「織物」同樣值得一看。從衣料花色、上衣、領口、袖子、下著,乃至於鞋子均屬講究,隱隱搭配著女子的性格和神情。
編織,在廣意上是指將線狀或條狀的材料,經過重覆交疊過程,形成一個平面或立體的技術,透過編織製作出來的作品,稱作編織物或編織品(註2)。若曾手持棒針,一針針編著毛衣,會發現度過的時間密度有別於日常。直到作品完成後,會發現心意與時間皆被編入了經緯之中。因此,在同為《織物》之名的三幅畫裡,在畫中女子們的專注眼神裡,都可以看到被極度濃縮的漫長編織時間。
只是,在玉岡久肪的《織物》裡,畫面左後方的背景裡,有一個不同之處。先是有一座半身人像,在他的下方放置了一台腳踩式裁縫機。一台成為了日常背景的裁縫機,同時也能帶出近三十年間,女性在社會角色上的轉變。
《織物》入選的時代,裁縫機進入台灣已經近四十年(註3)。從一開始,需要花費三個月薪資才能買得起的高昂價位(註4),到了1930年後國產裁縫機逐漸普及後,價格變得平實。搭配當時在教育體系裡,女性所受過的裁縫課程,也在同樣發展近四十年後,越來越多元完善。這些接受過「洋裁」裁縫課程的女性,操作裁縫機自製完成各種服裝,不僅節省家用,亦有機會增加收入。西洋樣式的「洋裁」服裝製作,成為當時女性憑藉己身之力得到的社會地位。(註5)
然而,當國家投入總體戰爭,這些裁縫機與操作人員,同樣被視為了重要後勤。當他們專心一志地持續縫製送往前線的無數軍裝、軍需品,同樣在他們持續工作的時間裡,也讓過程織成了時代的樣子:裁縫機——操作者——軍裝——戰場。
無論玉岡久肪完成作品時,是在有意或無意識間帶入了《織物》和世界的連結。當藝術作品在完成時,似乎就必然會與時代相連。但即使重新回到《織物》的作品裡面,看見女子臉上的微笑,眼神有點俏皮地看了一下遠方,手中拿著的,是花費時間完成的,間距孔隙縝密的半成品織物。女子講究的服裝或許也是自己做的,穿上自己喜歡的樣子。寬鬆的袖子、凹折有致的質料、精壯熟練的手臂和指尖、輕輕「ㄎㄨㄟˋ」在椅子把手上的手肘。在畫裡,時間仍然被濃縮在那最專注且愉悅的時間裡,而時代,成為了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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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 1943年臺灣,維基百科。https://reurl.cc/yEA1g6
- 維基百科「編織」條目,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B7%A8%E7%B9%94
- 1904年美國勝家裁縫機公司在台設立分店。來源:大木言葉,〈日治時期台灣洋裁的移入與發展〉,國立台灣師範大學。2015年,台北。頁58。
- 大木言葉,〈日治時期台灣洋裁的移入與發展〉,國立台灣師範大學。2015年,台北。頁61。
- 大木言葉,〈日治時期台灣洋裁的移入與發展〉,國立台灣師範大學。2015年,台北。頁69- 76頁。
參考資料
- 大木言葉,〈日治時期台灣洋裁的移入與發展〉,國立台灣師範大學。2015年,台北。
- 王湘婷,日治時期女性圖像分析——以《台灣婦人界》為例,國立政治大學。2011年,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