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單之後】從畫筆到十字鎬:洪瑞麟藝術家與礦工的斜槓人生

撰文 │ 許伯瑜(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史學系學士)

 

洪瑞麟 臺展入選 第4、9、10回,府展第2回

         臺日賞 第10回《慈幃》

 

稻江義塾 繁華市鎮背後的窮苦少年們

1920年代的大稻埕早已成了商業重鎮,許多知識份子在此透過文化講座或活動,來追求民主參與及提升民眾知識文化水平。然而,當那群青年如火如荼開展系列活動時,熱鬧市街的背後,仍掩蓋不了日益嚴重的社會貧富差距擴大問題。

在公立學校尚未真正普及的年代,臺籍兒童的教學資源仍與日籍有顯著的差異。[1]深受「基督教主義」、「自由主義」等思潮所影響的稻垣藤兵衛,便於1916年以大稻埕為根據地,創辦「稻江義塾」以提供臺灣兒童教育,收容失學或家境貧困的兒童。

圖 1. Jean-Francois Millet, 1861, The Porridge, etching, paper, 27.6 x 18.4 cm, Rio Grande do Sul Museum of Art, Brazil. (Source: Wiki Art)

 

稻江義塾的校舍,是一棟門前有著庭院的白色古老洋房。從校門口向內望,總能見到一群穿著破舊的孩子於庭院中玩耍,或圍繞著老師唱歌、做著體操。[2]儘管學校經費匱乏,但希望藉由教育翻轉貧童的未來、避免階級複製的理念,仍支撐著教職員們對學生們視如己出。

1920年,甫進入稻江義塾的洪瑞麟,很快地便被他的美術啟蒙老師吳清海發現他驚人的繪畫天賦。秉持著義塾的基督教平等博愛、人道主義等興學理念與教學熱忱,吳清海將自己所蒐藏的日本雜誌與畫冊全供洪瑞麟學習。課閒之餘,師生兩人仍常於辦公室討論著從雜誌中引介的藝術新知。

僅管洪瑞麟出身於平凡人家,家境上比其他同儕好一些。但在學校風氣師長的耳濡目染之下,似乎也感染到學校的人道主義情懷。透過吳清海的藏書,洪瑞麟接觸到米勒的作品並深為感動,不時拿起紙筆臨摹畫作。對照米勒的素描《The Porridge》與洪瑞麟1924年的臨摹,洪瑞麟以線條精準勾勒人物身形,並以大面積色塊精準地鋪陳人物與背景的光影,勾勒出母親抱著強褓中嬰兒準備餵糜的形象。[3]年僅12歲的少年,在此時已透露了繪畫的天賦。

 

反藝術殿堂情節[4] 勾勒普羅大眾的生命群像

1930年,洪瑞麟赴日習畫恰遇東京美術學校修改招生制度,不再降低錄取標準以招收中國、朝鮮與臺灣的學生。這也意味著他須與日本學生一起競爭,大幅地提升了考取的難度。為了短時間提升繪畫技巧,辛勤不輟的洪瑞麟白日於川端畫學校練習,晚上再至本鄉繪畫研究所進修。

1931年,洪瑞麟改變志向考取帝國美術學校。沒有選擇進入長年佔居畫壇主流、把持帝展系統的東美,對他來說是一個嶄新的開始。甫創校並充滿前衛、實驗性質風氣的帝國美術學校,讓他因此看到藝壇的另一面向。

 

圖 2. 洪瑞麟,1936,《慈幃》,臺日賞。(圖片來源:臺府展資料庫)

 

1936年,洪瑞麟的《慈幃》入選臺展臺日賞,他以母親哺育孩童為母題,描繪了平凡家庭中的日常生活。畫面中一名母親緊抱著孩子哺乳,同時被孩子們簇擁著。光影集中落在於母親與孩子們互動的身影,強烈的光線對比弱化畫作其他元素,強化描摹主體的同時,亦突顯母愛所散發的人性光輝。他早已非當年拿著米勒作品臨摹的少年,受到恩師清水多嘉示強調軀體肌肉、表達勞動力量的美學概念,加之在日本藝壇來往間所接觸的普羅藝術。糅合日本接觸的各色思潮與幼時對米勒作品中精神的嚮往,洪瑞麟無形間構築了一套獨特的藝術立場。

儘管多次於日臺兩方的各大展覽中奪得佳績,但洪瑞麟有意挖掘底層人生的取材傾向,與他兩進兩退臺陽集團的立場上,似乎可透露出他的反藝術殿堂情節。[5]他真正嚮往的是,透過畫筆描繪出辛勤勞動的人民的生命莊嚴。

 

從藝術家轉為礦工勞動者

1938年,他接受畫家倪蔣懷邀請,至瑞芳地區展開其基層礦工的生涯。當年的藝大學生,如今成為一名礦工,隨著夥伴們坐進煤車、進入漆黑的礦坑裡。1939年,洪瑞麟的《勞働》勾勒出礦工們辛勤的身影。以帥勁、粗獷的線條,勾勒出礦工的勞動。

 

圖 3. 洪瑞麟,1939,《勞働》。(圖片來源:臺府展資料庫)

 

啊!偉大的無名勇士們,

用你們渺小的手、汗和血,

開拓地下數千公尺的中生紀層。

巧奪了神的秘藏,奉獻給人世。

——洪瑞麟,〈礦工頌〉[6]

 

此時的洪瑞麟並非以高高在上的憐憫姿態訴說此般場景,而是真實與他們齊心勞動,真正為下層階級辛勞工作的光輝而感動。宛若這群礦工掘起的不是煤,而是生命的本質。[7]

 

圖 4. 洪瑞麟,1948,《礦坑群像》,紙本水彩,26.5×38.4cm。(圖片來源:陳澄波文化基金會典藏)

 

他無意烘托勞動的美、也不著力刻畫勞動的苦。[8]就如他所述,「我的畫就是礦工日記」,他平鋪直敘地利用礦工的造型與姿態,勾勒出莊嚴生命的符碼。貫徹自小心中對人世的關懷,為底層的勞動者們,譜出生命的讚歌。

 

圖 5. 洪瑞麟,1954,《礦工洗澡》,紙本水墨、炭筆。(圖片來源:陳澄波文化基金會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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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書目

  1. 〈臺展の入選及び特選畵決定〉,《まこと》(臺灣),1936年11月1日,頁4。
  2. 江衍疇,《礦工.太陽.洪瑞麟》,臺北市:雄獅,1998。
  3. 吳天賞,〈洋畵家點描〉,《臺灣文學》(臺灣),1941年9月1日,頁41。
  4. 李欽賢,《台灣美術地方發展史全集,基隆地區》,臺北市:日創社文化,2004。
  5. 林江臺,《日治時期無政府主義者對城市邊緣族群的救助與勞動力轉換的實踐~施乾〈愛愛寮〉與稻垣藤兵衛〈人類的家〉的歷史行動意義》,國立清華大學臺灣研究教師在職進修碩士學位班學位論文,2016。

 


[1] 林江臺,《日治時期無政府主義者對城市邊緣族群的救助與勞動力轉換的實踐~施乾〈愛愛寮〉與稻垣藤兵衛〈人類的家〉的歷史行動意義》,頁37-38。

[2] 林衡道,《台灣風情》(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96),頁125;轉引自林江臺,《日治時期無政府主義者對城市邊緣族群的救助與勞動力轉換的實踐~施乾〈愛愛寮〉與稻垣藤兵衛〈人類的家〉的歷史行動意義》,頁41-42。

[3] 洪瑞麟臨摹米勒之作品,可參見江衍疇,《礦工.太陽.洪瑞麟》(臺北市:雄獅,1998),頁26。

[4] 李欽賢,《台灣美術地方發展史全集,基隆地區》(臺北市:日創社文化,2004),頁70。

[5] 李欽賢,《台灣美術地方發展史全集,基隆地區》,頁71。

[6] 江衍疇,《礦工.太陽.洪瑞麟》(臺北市:雄獅,1998),頁95。

[7] 江衍疇,《礦工.太陽.洪瑞麟》,頁71。

[8] 李欽賢,《台灣美術地方發展史全集,基隆地區》,頁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