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單之後】日本女子美術學校的臺籍學生─黃荷華
撰文│林毓晴(政治大學歷史所畢)
黃荷華 入選 台展第7回
林荷華 入選 台展第10回
匿名的自畫像
1936年,第十屆臺灣美術展覽洋畫部的入圍作品中(以下簡稱臺展),有一幅名為《婦人像》的作品,[1]畫裡的婦人坐姿優雅,她身著藍底旗袍,手裡握一束花;背景僅以暖色調的色彩堆疊而成,沒有具體的傢俱裝飾,讓觀者無法從中辨別畫中人所處的時空地點[2]。《婦人像》的創作者名叫林荷華,[3]然而她的真名為「黃荷華」,「林」是她的夫姓,而《婦人像》正是她的自畫像。[4] 黃荷華曾在訪談中提到畫中的旗袍是對抗日本皇民化政策的象徵,她身為總督府官員的妻子,經常被慫恿穿著和服出席重要場合,黃荷華對此感到相當反感,因此透過旗袍表露自己的民族認同。[5]
圖一、黃荷華,《婦人像》,圖片來源:http://knowledge.teldap.tw/Viewer-embed.php?id=id_8722,原件收藏於臺北市立美術館。
固園黃家
黃荷華出身自臺南固園黃家,[6]她的父親黃溪泉(溪荃)和伯父黃欣(茂笙)都是企業家,伯父還曾擔任過總督府評議員。[7]黃氏兄弟相當熱衷教育事業,對子女的教育也很用心。[8]1930年黃荷華自臺南第一高女畢業後,父親隨即將她送往日本留學。日治時期的臺灣女性畫家多半在求學過程中受過美術老師的鼓勵後參加臺展,甚至赴日深造,黃荷華也不例外,她在臺南第一高女求學時,美術老師川村伊作鼓勵她畢業後留日學畫。[9]除了在學校裡受到的藝術薰陶,黃荷華也間接受到家中長輩的影響,選擇鑽研西洋油畫。她的大伯黃欣熱愛繪畫,參加過第一屆臺展洋畫部競賽,[10]也曾加入臺南當地的洋畫研究團體「南光社」,[11] 與洋畫家有密切往來;黃氏兄弟的住宅「固園」是當時文人雅士的聚會場所之一,[12]家中興盛的文藝風氣或許讓黃荷華是「自願」赴日學畫,而非被動接受父母的安排。
圖二、台南黃家固園,固園由兩棟洋樓組成,黃氏兄弟各居一棟,固園內有前後院及小橋流水等假山裝飾,是當時台南當地非常氣派的建築物。圖片來源:https://reurl.cc/V6pLNN
圖三、黃欣與其畫作《童子像》,圖片來源:〈臺展アトリヱ巡り(二〇) 臺南畫壇の新人アマチユアの二人 童子の像〉,《台灣日日新報》,1927年9月26日第三版。
日本女子美術學校
由於日治時期的臺灣沒有美術相關的專門學校,意欲鑽研繪畫的人多半選擇報考日本著名的東京美術學校(以下簡稱東美);根據統計,二戰前畢業自東美的台籍學生共三十人 ,[13]但這些臺生全是男性,留日學畫的臺籍女性全就讀於現今女子美術大學的前身──日本女子美術學校(後簡稱女子美校)。[14]
成立於1900年的女子美校[15]是日本二十世紀初唯一招收女性的美術學校,創校宗旨「為女子選習適當而優美之藝術,兼使涵養德性與懿美情操,以養成有實力有思想有品格之女子」,[16]以及「養成女子圖書教育及女子實業家」。[17]這幾句話顯示女子美校不僅僅是培養藝術人才,還要讓女子透過藝術獲得經濟獨立。女子美校的學制相當多元,有僅需半年就畢業的速成科,讓學生在短期內學到一技之長;也有長達四年的普通科,額外教授普通學科,以「養成有繪畫常識之淑女」。[18]學校設有五個專業科目:日本畫、西洋畫、蒔繪圖案(在漆器上以金、銀色粉繪製圖案)、刺繡造花、裁縫編物。[19]曾就讀女子美校日本畫科的陳進表示,當時日本畫科的學習內容包含「膏像,人體素描,圖案畫,風景畫,書法及美術史」,還會根據不同專業安排「解剖學、平面幾何畫法及投影畫法」等技術課程。[20]
除了繪畫等專業科目外,學校還開設「烹茶調羹、瓶養生花、彈琴」等課程。[21]另外,女子美校還貼心地為住宿生開設烹飪課,春秋兩季固定設有短期的日本料理、洋料理及中國料理課。[22]這類陶冶性情、廚藝訓練的課程是日本高等女子學校裡的必修科目,臺灣本地的女子高校也複製殖民母國的教育模式,培養中產階級所需的賢妻良母。留學東洋的臺灣女性家境大多不差,畢業後多半與門當戶對的家族聯姻,因此學習如何做個好太太相當重要,女子美校的課程完全符合這些家長們的期待,這或許是留日習畫的臺灣女學生們選擇這間學校的原因之一。
女子美校可以說是一間培養女性藝術家及淑女的學校,或許是認為從這裡畢業的臺灣女性很有可能成為臺灣士紳家庭裡的「新娘人選」。因丈夫在總督府任職,黃荷華婚後成為官太太,[23]這個特殊身份可能讓她無法專職作畫,黃家後人曾在訪談時提及「日治時期的女性不能太出風頭,尤其是官太太」,[24]也許這就是她以「林荷華」之名報名臺展的原因。
圖四、日本女子美術學校的創立者之一橫井玉子,圖片來源:http://www.joshibi.net/history/j_history/1900.html
圖五、日本女子美術學校下古校區照片,圖片來源:《風俗画報(臨時增刊)》[25]
圖六、日本女子美術學校本鄉校區,圖片來源:《風俗画報(臨時增刊)》[26]
圖七、1905年普通科三年級生合影,圖片來源:《TEXNH MAKPA女子美術大学歴史資料室ニューズレター》[27]
圖八、1914年西洋畫科上課一景,圖片來源:《TEXNH MAKPA女子美術大学歴史資料室ニューズレター》[28]
#名單之後066
[1] 〈絢爛たる豪華版臺展入選畫發表〉,《臺灣日日新報》,1937年10月19日第七版。
[2] 彭佳慧,《寫在西方正典之外:邊緣女性藝術的主體性與再現政治》(臺北:私立輔仁大學跨文化研究所比較文學博士論文,2010),頁175。
[3] 〈絢爛たる豪華版臺展入選畫發表〉,《臺灣日日新報》,1937年10月19日第七版。
[4] 賴明珠,《流轉的符號女性:戰前台灣女性圖像藝術》,(臺北:藝術家出版社,2009),頁123。
[5] 賴明珠,《流轉的符號女性:戰前台灣女性圖像藝術》,(臺北:藝術家出版社,2009),頁123。
[6] 〈臺展入選閨秀臺南州有兩人〉,《漢文臺灣日日新報》,1933年10月26日第八版。
[7] 臺灣新民報社編,《台灣人士鑑》,(臺北:臺灣新民報社,1937),頁124。
[8] 賴明珠,《流轉的符號女性:戰前台灣女性圖像藝術》,頁84。
[9] 賴明珠,《流轉的符號女性:戰前台灣女性圖像藝術》,頁86。
[10] 〈臺展アトリヱ巡り(二〇) 臺南畫壇の新人アマチユアの二人 童子の像〉,《台灣日日新報》,1927年9月26日第三版。
[11] 〈臺展アトリヱ巡り(一八) 島の洛陽に新生の第一歩を描く 臺南南光社の同人〉,《臺灣日日新報》,1927年12月10日第四版。
[12] 〈赤崁短訊南社例會〉,《漢文臺灣日日新報》,1922年1月21日第六版。
[13] 吉田千鶴子,〈概觀東京美術學校台灣留學生〉,《台灣の近代美術―留学生たちの青春群像(1895-1945)》,(東京: 印象社,2014),頁70。
[14] 賴明珠,《流轉的符號女性》,頁79。
[15]〈女子美術學校設立〉,《朝日新聞朝刊》,1900年12月31日第二版。
[16]〈東京私立女子美術學校〉,《美術》,第二期,(上海:上海圖書美術學校,1919),頁1。
[17]〈建設女子美術學校〉,《漢文臺灣日日新報》,1906年3月24日第四版。
[18]〈東京私立女子美術學校〉,《美術》,第二期,(上海:上海圖書美術學校,1919),頁3。
[19]〈生徒募集〉,《朝日新聞朝刊》,1908年2月10日第一版。
[20] 賴明珠,《流轉的符號女性》,頁95。
[21]〈東京私立女子美術學校〉,《美術》,第二期,(上海:上海圖書美術學校,1919),頁2。
[22]〈料理講習生募集〉,《朝日新聞朝刊》,1906年9月11日第五版;〈料理法夏期講習會〉,《朝日新聞朝刊》,1907年7月17日第一版。
[23]太田肥州編,《新臺灣を支配する人物と産業史》,(臺北市:臺灣評論社,1940),頁441
[24]《固園到青田街:黃天橫夫婦訪談小記(上)》https://reurl.cc/yZZM6M (20200310查閱)
[25]〈日本女子美術学校下古区写真〉,《風俗画報(臨時增刊)》,第382號,(東京:東陽堂,1908)
[26]〈日本女子美術学校下古区写真〉,《風俗画報(臨時增刊)》,第382號,(東京:東陽堂,1908)
[27]梁丞延,〈女子美人物史展開催〉,《TEXNH MAKPA女子美術大学歴史資料室ニューズレター》,第十一期,(東京:女子美術大学歴史資料室,2017),頁4。
[28]《TEXNH MAKPA女子美術大学歴史資料室ニューズレター》,第六期封面,(東京:女子美術大学歴史資料室,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