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瑋婷(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藝術史研究所碩士)
中澤弘光 審查員 府展第1回
2019年春季開播的日本動漫《鬼滅之刃》風靡全球,故事背景設定在日本大正時期(1912-1926),第三季裡觀眾跟隨主角炭治郎來到刀匠們世代居住的溫泉村,療養戰鬥造成的傷勢。不過,百年前溫泉村真正的生活情狀是什麼模樣呢?
「泡溫泉」帶有一定的私密性,這也使得攝影術能記錄的場景有限;繪畫作為另一種視覺載體,反而可更全面地展示溫泉村的環境以及其中人的軌跡。藝術家中澤弘光(1874-1964)曾用畫筆收攏日本溫泉村的眾生相(圖1、圖2),大正11年(1922)前後甚至速寫一位同炭治郎般來到溫泉村休養的傷患(圖1)。中澤描畫各地溫泉村景致的創作,正映射出他豐厚的行旅經驗。讓我們先初探這位藝術家的生平,再跟隨他的旅人之眼,周遊日本、歐洲與臺灣。
帝室技藝員:西畫家中澤弘光
「多虧了大野(幸彦)老師賜我骨架、堀江(正章)老師賜我肉身,而後有黑田(清輝)老師的修整,平凡的我總算走到今天。」(註1)
1943年,年近70歲的中澤弘光(圖3)如此回憶。時間回溯至1874年,藝術家誕生在東京芝區,雙親早逝之故,成長於祖母膝下。(註2)十多歲時中澤進入曾山(大野)幸彦(1860-1892)、堀江正章(1858-1932)所開設的畫塾學習,鋪墊了厚實的西畫基礎。數年後22歲的青年畫家入學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師事黑田清輝(1866-1924)。黑田讓他見識到「外光」的技法表現,而甫成立的「白馬會」則化身中澤重要的發表場域。(註3)
除了白馬會,中澤弘光自文部省美術展覽會(簡稱文展)1907年創設之初,便連年參展、獲獎,三年後成為文展審查員,這份任務一直延續到後來的帝國美術展覽會(簡稱帝展)。1930年藝術家獲選「帝室技藝員」——當年象徵美術最高榮譽的身份。戰後,中澤持續耕耘日本美術展覽會(簡稱日展),1957年被選作日展顧問,並獲頒「文化功勞者」。於1964年逝世,享壽91歲。(註4)中澤弘光繼承外光派的衣缽,筆下的油彩作品浪漫兼富抒情性。如第二回文展的二等賞得獎作品〈回憶〉(圖4),觀音周身強烈的金光灑落向前景尼僧,襯得畫面越發如夢似幻。
溫泉村的人情百態
旅行始終是中澤弘光生命的重要命題,隨著日本鐵道網的整備,藝術家周遊起關西、東北、四國、九州等地。(註5)身為日本溫泉協會評議員的他,尤其鍾愛歇腳於各地溫泉村。(註6)其中的人情百態,一一收進他的筆下。1920年代初,中澤曾刻畫九州別府鐵輪溫泉的一景(圖1):畫中男子虔誠祝禱,左方一支拐杖倚牆而立,右側架上還堆有更多,多得幾乎觸及天頂。原來,鐵輪溫泉以療效著稱,許多傷者停留兩三週、完全痊癒後,會在歸去前將鄉慣、姓名、年齡寫於不再需要的拐杖上,奉納予入口處坐鎮的藥師如來。(註7)
中澤弘光亦速寫伊豆半島的土肥溫泉,收錄於1922年同小說家田山花袋(1872-1930)合著的《温泉周遊》一書。(註8)故事中的「我」正回憶一段有趣的泡澡經驗:土肥村東北方一座古寺之側,有一洞窟溫泉。「我」入鄉隨俗在洞窟口褪去衣物,泡入高溫的池水中。特殊的地形使溫泉蒸汽飄散不易,讓「我」同時做了個蒸氣浴。(註9)中澤用插畫具象化了洞窟溫泉的模樣(圖2)。溫泉有時也躍然藝術家的油彩作品。國立臺灣美術館藏的〈峽谷溫泉〉(圖5)一樣描繪峽谷中的洞窟溫泉,沐浴的裸女們姿態各異,卻都抒展且自若。左方遠景氤氳之間彷彿可見鹿的身影,配上優雅的朦朧色調,宛若昇華人間仙境。
紀行:風景、屋頂、窗
除了溫泉村,中澤弘光旅途中的風景速寫,以版畫形式登載於1922年問世的《日本大觀》。藝術家總能巧妙利用點景人物鮮活筆下的風景,譬如〈天王寺〉(圖6)右前景的兩位旅人仰望五重塔的視線,猶似引領觀者進入畫中;〈甲川山中湖〉(圖7)建築間的人、腳印、狗兒,串連出某種動態,點綴大雪間的一絲生機。(註10)晚年,中澤弘光再次出版紀行隨筆——《屋頂與窗(屋根と窓)》(1943)。相比大山大水,書中插畫更多在表現建築之窗和屋頂的裝飾。且藝術家不著眼於平安神宮碧瓦的雄偉,或聖彼得大教堂上雕像的壯麗;反而選擇關注天窗下的月光,或者民家的屋宇及花瓦(圖8)。(註11)中澤面對周遭人事物時入微的洞察力,又再次被體現出來。
《屋頂與窗》存錄三、四十年間作者走訪日本、朝鮮、滿州、北京、米蘭、倫敦、巴黎等地的足跡,其中也包含臺灣,〈臺南法華寺寺內〉(圖9、10)即為佐證之一。(註12)依畫中匾額推斷,藝術家大約保留下現已不存的「懿範堂」生活日常。(註13)中澤的臺灣之旅很可能是為了擔任1938年第一回總督府美術展覽會(簡稱府展)審查員(圖11)。(註14)他所帶來的西畫作品〈海〉(圖12)描畫一處海灣風景,遠方海岬上的燈塔,令狂野的大自然多了絲人味。這件作品給臺灣觀眾們帶進了旅人來自遠方的海潮記憶及感受,也未可知呢。